六月近夏时节的梅雨季,空气微热又带着缠人的湿气。
地面因为午后一场的雨,脚步踩在上面的时候,会发出略显沉闷的“啪嗒”声。
“啪嗒,啪嗒。”
叶月礼弥走在宇治川的岸边。
晚上的宇治川,本该绿色的河水没了光照,在黑暗中自然成了模糊的黑色。
它静静流淌着,也只有偶尔掀起波澜时,才能在岸边的路灯光中反射出一小片波光。
叶月礼弥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宇治川的河面,思绪大概就和波动的河面一样杂乱。
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超能力、法术,这种东西吗?
出神地想着。
刚刚在巷子中的记忆还清晰地在脑海中回放。
简简单单的一句话,却像附带了神秘的魔力一样,竟然能够操纵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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顷刻间,十几名极道组织成员就那样失去反抗能力,木讷地立着,像一个个提线木偶,静待着指令下达。
“我说了吧,区区极道,一句话束手就擒。”
“至于有什么作用……当然是可以命令他们。愿意的话,让他们从今往后叫你老大都可以——哦,当然我是开玩笑的,我不会这么做的。”
“好了,该收工了,怎么说好呢……”
“忘记今晚与我和叶月礼弥相关的事情,之后,不再骚扰叶月礼弥,然后,再见。”
指令下达,原先仿佛凝滞的空气重新流通,原先仿佛静止的时间重新流动,视角中如同雕塑的人影终于恢复行动
而后,先前还对着她们怒目而视扬言要他们好看的的极道组织成员们,恢复了意识之后,就这样无视了他们两人,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小巷子。
像梦一样让人不敢相信的场景,燥热的空气笼罩头脑,更让这个“梦”变得像是因为头脑一热而看见的幻觉。
然而怎么都不是梦,不是幻觉,而是真真切切的实际。
晚间的风从河面上吹来,吹来一点清凉的气息,让头脑冷却。
叶月礼弥伸出手,摘掉了头顶上便利店制服配套的鸭舌帽,又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刘海,把它梳理整齐。
接着手中抓着鸭舌帽,放下手。
她转过脸。
身边,与她同行着的身影——
“回过神了?”
平川哲文微笑着,对她说道。
“……嗯。”叶月礼弥小小声应了一句,随后转过去,看着前面的路。潮湿的地面在前方延伸。
片刻,走了几步路,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。
“喂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一小段迟疑的沉默,叶月礼弥盯着远处道路边的路灯。
“你到底……是什么人呀?”
“我是什么人?”
“嗯。”
一点笑声。
随后,响起平平淡淡的声音。
“如你所见,普通教师一名,甚至因为太过年轻,被人质疑到底是不是教师。”
“……”
叶月礼弥语塞了一下。
“先不说年轻不年轻的……普通教师?”
“是啊,怎么了?”
“普通教师,也可以一句话催眠十几个人吗?”
“啊……这个啊。”
平川哲文想了想,“其实,不用太在意那种能力的。忽略掉它的话,我的确是普普通通的教师一名。”
“……这怎么能不在意?”
“不能吗?”
“怎么说都不能吧?”
“大多数时候我自己都不在意这种能力的。”
“喂,你想想——”
叶月礼弥的语气莫名强烈起来。
“只要一句话就能够催眠别人,接着洗脑、操控,别人还反抗不了。这种可怕的能力怎么能够不在意?”
“这个——”
被打断了。
“比如说,只要你愿意,遇到什么可爱的女学生,就像我,一句话就可以诱骗到酒店,肆意妄为。”
少女的语速越说越快。
“甚至事后还可以催眠让我忘掉这件事,一直到某天后知后觉地怀孕了都不知道到底谁干的。这种可怕的能力被一名变态掌握的话怎么能不在意?说不定其实我现在已经糟了你的毒手只不过忘掉了。”
一直到话说完,她才转过脸。
平川哲文一脸默然地盯着她。
“……”
叶月礼弥闭上嘴,缩了缩脖子,迅速低下头。
“抱歉是我想多了。”
“……”
平川哲文有些哭笑不得:“你这是什么?嘴比脑子快吗?”
——话说这是这名少女第一次道歉呢,见识过他的能力之后,终于还是有点怕了吧?
她抬起头,撇了撇嘴:“总之,你知道像我这种普通人呆在你身边是什么感受了吧?虽然……虽然你刚才是帮了我没错,不过有这种担心很正常吧?”
好吧,的确是。一句话就能催眠别人,洗脑,这种能力确实太过于可怕了点。
“……行吧。”平川哲文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,“不过说实话,正常情况下我自己都情愿忘掉我有这么一种能力。”
“是吗?”叶月礼弥似乎不太信。
“当然是。”平川哲文说,“所以说,你不明白这种能力带来的压力。”
“能有什么压力。所有人都能被你控制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”
“恰恰相反,这是这样仿佛无所不能的感觉让人有压力。”
“嗯?为什么这么说?”叶月礼弥的确理解不了。
当然,应该绝大多数人都理解不了。
平川哲文想了想。
“你玩过游戏吗?”
“游戏?”
“对,游戏。”平川哲文点头,“你有没有试过那种开了秘籍一路通畅无阻,然后最后无趣地退出游戏的感觉。”
“没有。”叶月礼弥摇摇头。
“好吧,那换个说法。”
平川哲文停顿了一下,找着说辞。
“嗯……潘多拉的盒子?”
“这个知道。”
“好的,那就用这个解释。”平川哲文忽然停下脚步。
“干嘛?”叶月礼弥跟着停下。
平川哲文没着急解释,而是绕过少女,走向宇治川,面对江面。
静谧流淌的河水传来微小的水流声,迎面还吹来清风。
他侧耳倾听着这声音,感受着面上的风,眯了眯眼睛。
片刻后,他才对着黢黑平静的江面,开口。
“叶月同学,这么说吧,目前来看,我的能力并无上限。”
“……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是,貌似只要我愿意的话,催眠全日本好像都没什么问题呢。”
“……”
流水声,风声,惬意无比。
只是,叶月礼弥望着迎着江面的教师的背影,张了张嘴。
平平淡淡的话语,轻松写意,但就是这样的姿态中,说了什么貌似非常惊人的事情。
“……催眠全日本?”
“是啊。”背对着她,这位普通教师轻飘飘地确认道,“甚至范围再大一点也有可能——虽然我没试过,但有这种感觉。”
“……”
“厉害吗?”
“……当然。”
“就像你说的,这种能力好像无所不能,会让知道的人恐惧。其实不仅仅是你,就连我自己有时候都会害怕这种能力。”
平川哲文诉说着,张开了手,感受着吹来的风。
“它给我一种过于虚幻的感觉,轻飘飘的。我好像能够催眠所有人,好像能够让所有人都听我的,好像无所不能。它让我有些……得意忘形。”
“……”
叶月礼弥沉默了一阵,回忆着,然后反问。
“就像刚刚在巷子里的时候吗?”
“哈——”
立马传来一声笑声,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。
“你感觉到了吗?”
“……有一点,比如你莫名其妙模仿曹操那段。”
“嗯,没错,那时候开始我的确得意忘形了。”
平川哲文放下双手,转过身来,微笑。
“当心态不匹配能力,无所不能的感觉会麻痹一个人的神经,让人沉醉。”
“当我第一次使用我的能力的时候,我在想这个能力真厉害。”
“当我第二次使用能力的时候,我想着真方便,我可以用它引导学生。”
“当我第三次使用能力的时候,我开始怀疑这个能力是不是过分强大。”
“当我第四次使用能力——也就是刚刚,我在巷子里的时候,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?”
平川哲文与叶月礼弥刘海下的眼睛对视着。
“什么?”少女问。
“我在想,我这么厉害,这群人凭什么和我作对。”
“……”
看着沉默的少女,平川哲文失声笑了笑。
“显然,我得意忘形了。我扪心自问已经非常克制了,可是这种虚幻的无所不能的感觉依旧会让我沉醉。潘多拉的盒子一旦开启,就会把人拽入欲望的深渊。”
“……所以你才说,你很多时候情愿忘记有这种能力吗?”
“是的。”
平川哲文转身往前走。
“我看过一本书,里面有这么一句话……”
回想着书本的内容,少女的脚步声从后面跟上来。
“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,让我们屈服于它,把我们压到地上。负担越重,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,它就越真切实在。相反,当负担完全缺失,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,就会飘起来,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,人也就是一个半真的存在,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。”
“这是……”
“《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》,作者是米兰·昆德拉。我觉得说得非常正确,不是吗?”
平川哲文看着身边走上来的叶月礼弥。
“无所不能这个词太过于虚幻,让人轻飘飘的,就像开了作弊器的游戏。所以说啊,为了维持我的正常生活,我一直秉持着非必要不使用的原则。”
叶月礼弥倾听着身边之人的话语,静静地走着路。
她大概有些理解了。
“所以……你现在和我说这个——”
“当然是倾诉。”
“啊?”叶月礼弥愣了一下,仿佛没听清。
“倾诉,不明白吗?我开头就说了吧,拥有这种能力又把想法憋在心里压力很大的。”
叶月礼弥呆愣愣地停下脚步:“为什么选择对我倾诉?别人不行吗?”
平川哲文只好跟着停下:“因为——”
“看我是可爱的女学生,想要通过交流和我达成某种——”
“停。”
“哦。”
“又来了。”平川哲文苦笑了一下。
叶月礼弥拿起手中的鸭舌帽,戴上,眼睛埋在了帽檐下方。
“为什么是我?”
“为什么?因为今晚刚好被你知道了。”
“你身边的好友……”
没等她说完,平川哲文就摆了摆手:“这种事情怎么和平时亲近的人说,怎么开口都是问题,说不定像你说的,还怀疑自己什么时候被洗脑了。”
“……”
叶月礼弥抬起脸。
“所以你的意思是,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吗?”
“是啊。”平川哲文肯定了少女的说法。“这种事情也就只有对刚认识的人才能说吧,而且今晚刚好被你知道了。”
“……你就不担心我会告诉别人吗?”叶月礼弥停顿了一下,接着面色古怪地开口,“这位教师,你也不想这种事情被别人知道吧?”
“嗤——”听见少女煞有介事地模仿,平川哲文一下笑出声,笑后,“你把这种事情说出去,会有人相信吗?”
“不过你也提醒了我,我是不是该催眠你让你别说出去。”
叶月礼弥一下变了脸色,双手抱在胸前。
“不可以,谁知道你会催眠做点什么,比如——”
“好了别比如。”
平川哲文叫停了她。
这名少女实在口无遮拦,一点也不顾虑她是学生而他还是教师——尽管是别校的教师。
略头疼地扶了一下脑袋。
“说了,我不会乱动用能力的,能不用就不用,要不是实在十几个人我也没辙,我今晚都不会用——好了,跳过这个,说回正题。”
“正题?什么正题?”看起来叶月礼弥是完全忘记了。
“一开始我去便利店找你的时候说的。”
叶月礼弥回忆了一下,回答:“酒店太无聊,所以想找我。”
“……”
啧。
平川哲文不得不指正她:“酒店太过无聊,所以出门,顺便看看你在不在,在的话就问一下你关于吹奏部的事情。”
叶月礼弥撇过脸去:“好了我知道了,你问吧。”
“……”
这个语气怎么回事,跟刚刚开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呢。
因为自己说了不会乱动用能力,所以她不担心被催眠了,又嚣张起来了吗?
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无奈中,就这样,经历了许久,意外被那名黄发男生打断的关于吹奏部的正事,终于又在此刻被拉回正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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